原创 晓洋 新生活方式研究院 收录于话题#社会文化洞察24#新生活态度21住在机场边上是一种什么体验?
谢邀,刚下飞机,人在上海虹桥机场新村。
这里跟上海虹桥机场直线距离2公里,曾是民航家属区,至今住在这里的居民也多是民航人,许多人家里藏有大大小小的飞机模型。
小区老人晚上遛弯,走着就到T1。荷花池边背着手观棋的老爷爷,可能是刚退休的民航飞行员。凌晨三四点,小区主路可能遇见一身制服的空姐空少,听见行李箱的轮滚声。
这些跟民航有关的蛛丝马迹,过去需要人们住久了才能觉察。今年3月起,只要走进小区广场一侧的机场新村社区博物馆,即可一览机场人的梦想,以及这里半个世纪的变迁。这座博物馆以航空文化为主题,是全国第一个社区参与式博物馆。从展品收集到策展主题,再到展览过程,7000多名小区居民都有份参与。
项目负责人朱丹认为,每一架次航班的顺利起飞和抵达,实际上是由一个个机场人所支持的。在一座国际级机场的宏大叙事下,社区博物馆让这些普通人可以说出自己的故事。
机场人有什么不得不讲的故事?跟传统博物馆相比,参与式博物馆又有什么特别?社区常见的停车难问题,又是如何在“参与”中找到解决方案的?机场新村社区博物馆建在一栋二层小白楼里,由程家桥街道办、虹桥机场居委会、“大鱼营造”以及小区居民共创。
88平方米的展厅里,并没有什么“国宝文物”,却留存了虹桥机场人的宝贵记忆。小白楼门前的地上喷涂着飞机图案,橱窗里布置了可爱的漫画人物形象,他们有飞行员、空姐、维修工程师,也有快递员、理发师、清洁工等。
朱丹强调:“每一个漫画形象,对应一名真实的社区成员。穿上制服依然是人,不是工具人。”这些漫画形象的蓝本,出自小区孩子们所画的爸爸妈妈,以及身边的叔叔阿姨。进入室内,开幕展“我们都是机场人”展示了新村里三代人的老照片。这个展览主题不是专业策展人想的,而是普通居民的一句由衷感慨。
靠门口一侧布置成全家福照片墙。所有的照片都是策展团队和居委会办活动,用150瓶酱油从居民手里换来的。馆内展品主要来自小区居民的贡献。除了各种的飞机模型,还有许多旧证件——工作证、澡票、工作手册、退伍军人证明等,每一件都散发着时代的光晕。
展厅一角展示了社区居民罗克平的个人收藏。他曾一手创办《上海民航报》《航空港报》等报刊,亲眼见证了中国民航史上首例大型客机紧急迫降。听说小区要建博物馆,罗老师主动梳理社区大事记,还翻出自己珍藏的老照片和老报刊供展出。博物馆内设有放映室。你可以看到居民口述小区历史的纪录片,也能听到机场新村24小时的环境声音:从行李箱的轮滚声,菜场的叫卖声,再到放学孩子的欢闹,当然少不了的还有逐渐远去的飞机引擎声。居民言行,共同刻录出小区的声画档案。
试试用听觉感受新村。
自从开幕以来,许多居民会把串门的亲朋好友领过去看,告诉他们“这里有我家的照片”,还有志愿者说“这是我们家的博物馆”。
这座博物馆的每一件藏品的背后,都离不开“参与”俩字。
美国博物馆学家把参与式博物馆定义为“一个观众能够围绕其内容进行创作、分享并与他人交流的场所”。
朱丹解释说:“最早的博物馆是有钱人展示自己的珍藏,后来加入互动元素,服务公共教育,现在的博物馆开始从天上下来,担当起参与社区的角色。”一位做生态博物馆的专家说过,以前村里有祠堂,现代的社区博物馆无形中也承担起社区精神中心的角色,寄托着居民的梦想。
现在坐飞机是件稀松平常的事情。搁在上世纪九十年代,上海人到虹桥机场坐国际航班出国,那可是全家老小出动的大事情。
“人们去机场往往满怀梦想。在机场工作的人们,表面上是给旅客提供服务,其实也在帮助别人实现梦想。”朱丹观察。这些梦想支持者,也是民航事业的造梦者,他们就住在虹桥机场新村。
今年61岁的叶柏根,在虹桥机场跑道边工作了42年。他给博物馆贡献了一张摄于1986年的全家福。当时他刚结婚,花“重金”一万多元布置新房,照片里的梳妆台和台灯都是新买的。叶柏根回忆90年代的生活场景。
叶老师说:“机场职工结婚后,领导会想方设法地给你弄房子。实在没房子住,把厕所坑位敲掉,也给你做个新房出来。”据叶老师的印象,当年机场集团有好几对年轻夫妻的新房,就是用厕所改造成的,还有双职工家庭甚至住到机场两条跑道之间。
梦想的起点略显卑微,但无碍它的茁壮成长。
来自五湖四海的年轻人,汇入到民航和机场建设中,成为左邻右舍。当时孩子的父母要飞长航线,他们的老师会把那孩子带回家吃饭。
飞机轰鸣着划过天空,普通人会觉得那是一道风景线。“对于机场新村的孩子来说,飞机掠过更多意味着爸爸妈妈正在工作。”朱丹说道。虹桥机场历史照片。
进入21世纪,机场新村里依然有机场三代职工,有从长三角地区移居来的新上海人,有在大虹桥工作的年轻租客,还有来自航空公司宿舍的新机场人等等。
这里最流行的语言不是上海话,而是普通话。小区里喜欢吃饺子的家庭,比吃馄饨的还要多。机场新村已经由单一的家属区,逐渐演变成人群多元的特大型社区。
新搬来的居民虽然知道自己家离机场很近,能感受到小区里浓浓的人情味,但对小区与机场的关联却所知不多。
一般来说,社区的资料是由居委会来整理的。碍于居委会人手有限,每隔十年要清一次档案,加上现代人流行“断舍离”,有些宝贵的社区记忆未经发现就消失了。
朱丹说:“记住过去记忆,才能更好开创新的集体记忆。在宏大的历史叙事里,小个体的付出、感受和故事可以从哪里获得关注?我认为是在社区。”机场新村社区博物馆,正是从个体出发,收集整个社区的记忆碎片,不断积累“社区遗产”。从去年6月起,策展团队经常到社区里做采访,聆听居民的心声。
策展团队还在荷花池畔的一个小白屋里设立工作站,举办不同主题的工作坊:孩子们制作小区植物标本来装点博物馆橱窗,不同年龄和身份的社区成员接力编织挂毯,小区店家开会讨论如何更新店招设计……筹建博物馆的过程,成为了“社区遗产”的一部分。大人小孩一起编织挂毯。
居民往来多了,小白屋也热闹起来。下楼取快递、遛狗路过,居民推门就进小白屋,问“你们周末有活动吗?”“我想当志愿者,还招人吗?”小白屋的傍晚。
朱丹说:“小白屋算是小区的‘第三空间’,既非官方,又非私人。社区事务的讨论,很多时候就从这里发生。”
居民朱军是一位平面设计师,也是一名爸爸。在小白屋门前的社区日当天,他特意请假过去,展示自己绘制的小区停车和道路改善方案,与路过的邻居一起探讨。
为了制作这份长达几十页的方案,他顶着烈日,拿皮尺逐一测绘小区停车位。经过居民讨论,这方案正在实施,有望给整个小区增加70%的停车位,为居民出行创造更安全的环境。孩子们在小白屋前玩耍。
“在小区里办活动,很多时候是单次的、外部造血的。我们更希望营造自带吸引力的空间,让居民能没有后顾之忧地参与小区议题。”朱丹说。
博物馆规划之初,策展团队就考虑如何让居民持续地使用这些空间。
在朱丹眼里,万物皆可展,每个人都可以成为策展人。他们把博物馆展览空间模块化,用洞洞板来做展板,方便随时替换。最近他们还在准备“策展人工具包”,帮助每一位想举办展览的居民快速上手。
博物馆的空间不仅可以展览,还能做别的使用。今年母亲节,小区瑜伽老师就在这里上了一节亲子瑜伽课。博物馆里上亲子瑜伽课。
在博物馆里办瑜伽班?这听上去有些怪诞,但确实在博物馆里真实发生着。像美国的明尼苏达历史学会就承办各种音乐会、讲座、晚宴、婚丧礼等。浙江图书馆在2014年也在馆内设立过献血站。
除了给社区增加多功能空间外,社区博物馆更重要的作用是建立邻里关系。日本社区设计师山崎亮认为,社区设计不只是设计居民广场、活动室等实体空间,更要设计“人与人之间的连结”。
如今生活在都市的人们,可能不需要去菜场、银行、书店,不太需要和人讲话,就可以在手机上订购生活所需,在自己的房子里如常生活。小区里住上好几年,都不知道邻居姓甚名谁,更不用说延续社区的人情味。
人类学家项飙观察到,中国社会存在一种“消灭附近”的趋势,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处于原子化的松散状态,正丧失构造相互信任的能力和自信。
这位牛津大学教授提醒:“个人的意义与尊严出路不在于个人,一定是在于关系。……你一定要建构出附近,重新去想这个关系,建构出关系。”